作者:瑰娜(陳雅惠)
除了日本溫泉中偶見的男女混浴池以外,在臺灣和亞洲地區的公眾裸體場所幾乎全為男女分浴。瑞士以功能類似溫泉的水療池(Thermalbad)聞名於世,但它看起來比較像是安裝了按摩水柱設備的游泳池,大家都得穿著泳裝,沒有性別顧忌。論及裸體入浴,便不得不提及瑞士流行的洗桑拿與蒸氣浴了。這些洗浴場大都是男女混浴(某些桑拿室會安排女性和男性專用時間)。這代表,如果妳是女性,妳必須一絲不掛地面對同樣是光溜溜的陌生人,甚至是男士。
瑞士人認為洗桑拿有益健康,透過冷熱交替,強化免疫系統,增強新陳代謝,鍛鍊心臟。部分愛好者會在家中安裝桑拿房,而我和先生則時不時去住家附近的運動中心洗桑拿。進入桑拿區前,男人和女人通常分開更衣,褪去所有衣物再圍上毛巾。接著,在公共淋浴區沖澡,確保身體潔淨。如果現場設有蒸汽室,大家通常會先去那兒,把毛巾掛在外頭,然後光著屁股坐在磁磚座椅,一邊呼吸比熱帶雨林還要厚重的空氣,一邊享受水蒸氣灌滿毛細孔及細胞的痛快感。離開蒸氣室前,必須持水柱沖洗自己方才坐過的區塊,以保持衛生。
踏出蒸氣室,人們圍上毛巾,接著沖澡洗去汗水,讓身體降溫,準備進入桑拿室。桑拿室可以說是密室版的小木屋,整體空間無論天花板或牆壁都釘滿木條,甚至釘製好幾列高低排序的木架兒,如果有人在上頭走動便會嘎吱嘎吱作響。火爐中燒灼的石頭提高了室溫,而人們在鋪上毛巾的木架或坐或躺,讓身體逼出汗來。之後,還得再次沖冷水澡降溫。我發現瑞士人講究禮儀,連每次進入桑拿室面對沒穿衣服的陌生人,也會跟大家說聲好。而且,桑拿房裡人們安靜地在或低或高的木架上排排坐,看起來就像山羊群據山岩的模樣,讓我有點兒想發笑。
我家附近的運動中心桑拿設有戶外區。那兒,全身赤裸的民眾坐著聊天、臥在躺椅上休息或泡冷水池練功,猶如一座小型天體營。依據個人觀察,無論在蒸氣室、桑拿室或戶外區,大家不僅不會遮遮掩掩,也不會盯著別人的身體看,彷彿每個人都穿上安徒生童話《國王的新衣》中那件看不見的衣服,態度落落大方。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臺灣公共女池泡湯的經驗不太愉快。當時,無論我走到哪兒,總會有婆婆媽媽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數十雙雷射眼的強力注視幾乎把我的身體燒出洞來,讓我備感壓力。在瑞士洗桑拿,就算是男女混浴,我反而感覺輕鬆,享受沒有衣物束縛的自在。

瑞士人對裸體抱持自然開放的態度,也可從日常生活中看出端倪。除了私處以外,電視報紙網路幾乎不處理身體裸露的畫面,女性袒露胸部不打馬賽克。瑞士《搖滾星》(Rockstar)第一四一期以在雪地露出乳頭及屁股蛋的裸模做為封面及內圖。這樣的畫面在小國司空見慣,然而,當雜誌社把出版內容上傳至美國數位發行平台 issuu 時碰了釘子。他們被迫刪除所有女模現身的畫面,雜誌封面變成一地白雪。
天然主義的盛行有其歷史背景,早在十九世紀下半葉,瑞士自然療法師阿諾德・李克里(Arnold Rikli)便以日光浴治療他的病患。一八九三年,德籍海里希・布朵(Heinrich Pudor)博士在其著作《裸體的人們,未來的歡呼》(Nackende Menschen. Jauchzen der Zukunft)中鼓吹人們拋開衣物的束縛,是為天然主義(Freikoerperkultur)的先鋒。
接下來,德國推廣結合天然主義(又名裸體主義)的生活改革運動(Lebensreform),提倡回歸自然的生活方式。一九二〇年代,教育改革家沃納・齊默爾曼(Werner Zimmermann)在瑞士把天然主義做為生活改革部分的概念普及化。越來越多人認為裸體有益健康,不分性別一起參與裸體社交活動。人們抱持開放的態度看待裸露,見怪不怪。
瑞士更出了一位具西班牙和斯洛伐克血統的裸體藝術家米羅・莫雷(Milo Moire)。她的成名作是二〇一三和二〇一四年分別於杜賽多夫及巴塞爾藝術展表演的「裸體搭電車」(The ScriptSystem)。她一絲不掛僅戴副眼鏡、穿高跟鞋和背個包包,像通勤族搭乘電車前往展場,並於衣物應當出現的部位寫上英文名稱。
她的巔峰(瘋癲?)代表作叫「裸體蛋彩畫」(PlopEgg)。在科隆藝術展(Art Cologne),她裸身站在高台,以私處夾緊再放鬆盛裝顏料的蛋,利用地心引力讓蛋墜落,顏料潑灑成畫。近年,她在歐洲各地的公共場合做裸體表演,聲名大噪。
每每我和臺灣親友談論瑞士的男女裸體混浴,尺度很大的媒體照片及電視畫面,或分享米羅・莫雷的最新力作,大家猶如首度得知百慕達三角洲或美國五十一區的新聞般反應激烈。各個文化的裸露容忍度差異頗大。在臺灣,三點不露是最高原則,不然會犯上妨礙風化罪。在傳統的伊斯蘭國家,女人的頭髮甚至被視為具有誘惑力的身體部位,然而,就人性而言,對身體越是壓抑,越可能產生好奇心,甚至扭曲對身體的看法,造成偏差觀念。
好幾位臺灣朋友告訴我,他們佩服我的勇氣,大膽在瑞士洗男女混合的裸體桑拿浴。其實,假使時空背景轉換至臺灣,礙於家鄉民情,我可不敢這麼做。 我並未鼓勵臺灣民眾學習瑞士人的做法,但我們或許可以嘗試思考個人、身體和大自然之間的關係。我們是不是給予身體太多有形及無形的束縛,更看做禁忌的符號?甚至,我們可能因為恐懼,不敢深入瞭解自己的身體,無法和自己的身體自在相處?我想,這是比裸不裸體更值得思考的議題。
本文摘自木馬文化《瑞士不一樣:顛覆你對最強小國的想像》不可思議的信任文化、 瑞士的老靈魂、不擅調情的禮儀之邦... 瑞士從強國環伺,缺乏天然資源的小小國, 蛻變成文化多元、和平安定的富裕國度, 不一樣的人們在大自然的美景中慢活共存, 究竟,瑞士人的思考和行為模式有哪些奇特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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