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aina(灣那 /負責人)
半個世紀前,影響文學最深遠的人類學家說過:「我討厭旅行,我恨探險家。」這句話也是《我的賽克洛斯》這本日本怪談小說中,其主人翁和泉蠟庵的旅行同伴每分每秒的心理狀態。
到底是痛恨旅行本身,移動這個行為,又或是對奇人異事感到不適應?和泉蠟庵的旅伴通通在問話的另一邊搖搖頭,他們把頭低垂下,又立即舉起下巴,一起把眼神射往和泉蠟庵。這無語的傾訴,必然暗示旅行的領頭羊是痛苦的根源吧!是不是如同滿月升起的夜晚,跟著魔魅肉膚色的月光,就會走到無法置信的地方呢?
「嘿,和泉蠟庵的旅伴們,耳彥小夥子及輪小姐,怎麼不換跟人帶路呢?」
輪乾乾地回答:「蠟庵老師寫的溫泉旅遊書是我叔叔的搖錢樹…況且只和他一起走,誰走在前頭都一樣…」
耳彥搔了頭說:「快要習慣了,因為每次好像都有神佛保佑,都活下來了。」
他忍不住害羞地笑了,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他在說什麼自己擅長的事。

任何切不開的關係常擁有無法打破的鏈結,鏈住彼此,和泉蠟庵與他的小旅伴們,一人是處於資本主義正開始冒芽的契約關係,另一人則是長期處生死關頭的高度刺激之下,反而更難以離開呢。
但親愛的讀者,身為舒服又自在的閱讀位置的您,是可以抬起二郎腿,窩在一處最柔軟的椅背上,翻開《我的賽克洛斯》一書,在這酷暑之下,享受從心裡冒出源源不絕的寒氣,此番沁涼勝於冷氣機健康不知好幾倍。
《我的賽克洛斯》不僅是一本怪談小說,漫著一種餘繞心頭不散的陰森風味,也是一本奇葩們人間煉獄冒險記。順帶一提,《胚胎奇緣》也是和泉蠟庵與他的小旅伴們系列故事之一,特別是輪小姐的神秘身世只在《胚胎奇緣》交待,欲知輪對於生死之事的淡泊因由,得靠親愛的讀者去尋書了。本文想要談的是《我的賽克洛斯》一書,書名巧好地也是輪遇到的冒險故事。
賽克洛斯指的是希臘神話裡的獨眼巨人,中文詞語取自日文片假名的音讀。獨眼巨人為什麼會出現在日本江戶時代的旅行裡?江戶時期已開始有搜奇博物館的設置了嗎?書中不僅有獨眼巨人此等真實角色、還有兩頭身少女、方頭小孩,一只被喚為父親的木箱,奇人之外,詭異的地域也是這套書系的特色:觀光景點河童村、沒有和尚的削鼻寺、座落山頂的無人神社、對一切之事都要視而不見的蒙眼山等。
〈我的賽克洛斯〉選作書名,是這套和泉蠟庵與他的小旅伴們系列第二集的絕妙之作。其緣由在於當讀者看完此短篇,有感觸的不是獨眼巨人(賽克洛斯)的怪奇外型、舉止描述,而是在與獨眼巨人同住的的村民,及輪小姐與村民之間的互動。
該故事的開始是輪小姐無意間地對獨眼巨人,產生一種接近於銘印行為,使獨眼巨人對輪有了小雞跟母雞的連結。然而旅人總是過客,無法在異地久留,輪心想,與其讓賽克洛斯對我產生不正常的依賴,不如教他怎麼與村民共存下來。村民只是常人,常人雖沒有可憎的外表,但內在的驚恐集合起來,就會成為一種集體性的怪物,這頭怪物吞噬內心與初生犢兒一樣的獨眼巨人,並且玉石俱焚。
然而,和泉蠟庵與他的小旅伴們系列不是只為了滿足獵奇之人而寫的。按筆者的淺見裡,多數獵奇類作品習於延長凌虐一方的時間,以各種非常識可理解的折磨,達成觀看者的奇異愉悅。任何冒險之舉會帶來的濺血,不見得通通都是致人於死地的。和泉蠟庵與他的小旅伴們的故事裡,很多情節都可以說是是合情合理的旅遊常識所延伸。
一本江戶時代旅遊手冊的概念:
例如一、熊一旦對某個東西產生興趣,就非帶走它不可。請不要再拾起熊有興趣的物品,即使是一件破爛衣服。
例如二、不幸與熊對峙的黃金幾秒鐘,不能移開目光,慢慢往後退。
例如三、不要想要揭穿觀光景點的真相,免得自己被肉彘成觀光景點。
例如四、遇到冷淡的人們,不要好奇地去觀察他們的舉動。
例如五、大部分客棧老闆說的話,都聽,不要撿海邊的東西、上這座山不要出聲。
若已經讀過此書的讀者對以上的旅遊手冊所述內容,也許會說:「啊不就是耳彥那個笨蛋專用的嗎?」
是的,耳彥的搏命演出次數真是太頻繁了,加上一種對危機的後知後覺(天然呆?)一次「例行性」的迷路中(迷路是本系列的不可抗力),耳彥借住路過的民宅,居然還想多聽一些恐怖故事,想要回去分享給另外二位不知在何方的旅伴們。置身在各式不寒而慄的處境,他已經快練成自身也毫無察覺的嗜懼口味了。
「聽完三人的故事,我思索誰的故事最可怕,但一時之間想不出答案。在思考鬼魂之類的問題前,他們三人所做所為更是駭人 。」──〈〉
因此,耳彥的專用旅行小知識,可再追加一則:例如六、遇到分享恐怖故事的場合,請慎重考慮是否參加,恐怖可能不是故事而已。請膽子大的讀者回想或注意裡,耳彥究竟遇到什麼人了呢。
回到這本短篇怪談小說的主人翁和泉蠟庵,他的出生故事在本集《我的賽克洛斯》有約略地暗示,有點能解釋他奇異的迷路之神的體質,並且每遇生人與亡魂的交界之時,他總能淡然處之並且為生人傳話給亡魂。在〈星星與熊的悲劇〉短篇裡,暗示性地說明,和泉蠟庵的體質與生父有關,生父不是人間界的存在份子。

又,和泉蠟庵與他的小旅伴們系列裡曾在《Mei魅:日本怪談誌》等雜誌連載,是以每篇旅行記事都會不煩其煩地說明,三人的厭侶關係,這是報刊連續體的短篇集的優點之一,不管讀者前翻翻切入某篇,後翻翻轉進某篇,都會跟和泉蠟庵與他的小旅伴們,一起再回到日本怪談小說的驚人小宇宙裡。

鐵粉,又死忠的粉絲(fans 語源變化請見維基)是怎麼練究的呢?凡粉絲者,通常皆是一本接一本,沒有停地讀下去的。《我的賽克洛斯》作者山白朝子,另一個筆名是乙一。若以乙一之名的號召,粉絲將蜂湧而上,但名字不是乙一,但換了一個名字的目的為何?即是新系列小說的宣告意味所在。要隱姓埋名,在現代只會發生在起初的瞬間。這應該也不是日本大眾文學能手乙一想要做的事,讓大家完全不知情的狀況認同一位新手。
也許他想與孕育一個初生兒般,以日式怪談小說的形式,說一回又一回,和泉蠟庵與他的小旅伴們的故事給死忠粉絲聽而已。所以此時此刻,誰是賽克洛斯呢?讀者們,請細心照養這部新系列吧,讓它一本又一本生出來,一次又一次讓你們感受在夏天裡,不必依賴冷氣,也不用往太陽公轉照地球另一邊去旅行,就可以享用自體產出,源源不絕涼氣的避暑妙招。
讀者的眼睛
四個小說嗜讀者,秉持著閱讀不該是孤獨的信念,在台中成立不同質性的讀書會,而【讀者的眼睛】是我們對閱讀的獨望轉向網路廣衾無垠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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