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田:宗教以及暴力的歷史》(Fields of Blo0d:Religion and the History of Violence)一書出版於 2014 年,作者凱倫・阿姆斯壯(Karen Armstrong)長期關注宗教與信仰議題,這本書可以說是她以歷史呼籲現實的嘗試。
近二十年來,全球各地不斷爆發恐怖攻擊事件,死亡人數難以計數。這些事件發生的主要原因,常被媒體或政府等各種組織團體塑造成宗教信仰的激進行動。就連 IS 伊斯蘭國組織,也打著伊斯蘭信仰的名義,號召「聖戰士」參與行動。回顧過去,歐洲著名的十字軍東征、三十年戰爭,表面上看起來,彷彿都是為了宗教信仰而奮戰,但真相究竟如何?
對於不清楚歐洲與中東地區歷史與宗教發展的臺灣讀者而言,這本書可視為入門。雖然它並不輕巧,但是內容淺顯而紮實。作者綜合了「宗教」與「暴力」兩種視角,探討全世界「文明」興起後,人類如何創造宗教、詮釋宗教,甚至利用宗教。
「血田」:農業文明不易察覺的暴力形式
本書的開頭,作者引用了《舊約聖經・創世紀》中「該隱與亞伯」的故事。他們是亞當與夏娃的兒子,該隱為種地的農夫;亞伯則是牧羊人。一次,兩人分別奉上祭品給上帝耶和華,該隱隨意取出種植的穀物;亞伯則獻上最好的羊脂和羔羊。耶和華較屬意亞伯的祭品,這讓該隱心生不滿,於是有一天趁亞伯不注意殺了他。上帝知道了,問他:
「你的兄弟亞伯在哪裡?」
他說:「我不知道。我豈是看守我兄弟的嗎?」
耶和華說:「你做了什麼事呢?你兄弟的血有聲音從地裡向我哀告。」
農地裡淌著血,該隱被詛咒,遭到放逐,大地再也長不出作物,他必須四處流浪。作者認為這則故事隱喻了農業文明的詛咒,這些文明創造出進步的城市與國家,但是資源往往集中在少數人手中,壓迫最底層的農民。
因此作者用「血田」作為書名,指出這是人類社會「最不容易察覺的暴力」。宗教便是誕生於這種暴力當中,滲透到人類所有的活動裡,既是上位者行事的標準,也鞏固著菁英階層統治以及下位者的倫理道德。在上古時期,宗教與政治、生活、經濟密不可分。

作者在書的第一部分也介紹了中國、印度地區的宗教發展。不過中國的情況特殊,未必可以納入作者的論點之中。對於中國人性以及遠古時代歷史記載方面的解釋也有待商榷。舉例而言,第一段提及:「對於中國人而言,人性既不是天生的,也不是自然演化出來的:它是由國家的統治者形塑和製造出來的。」(頁 92)這段話讀來頗有問題。孟子的人性論強調人性本善,人天生便有善性;荀子強調人性質樸(性者,本始材朴也),要以「禮」加以引導,否則會流於惡。韓非子則強調人性好利惡賤,因此要以法加以約束。人性之論,非如作者所說「由國家的統治者形塑和製造出來的」。
此外,為了合於「農業國家需要暴力」的論點,中國早期神農氏的衰弱,也被解釋成是由於「神農諭令每個人都必須耕作為生,因此神農就成了反對農業國家剝削的典範。」(頁 93)因為神農反對農業剝削,所以不懂征戰,「無法鎮壓部落的相互傾軋」反而導致勢力衰弱。這固然是一種觀察的角度,但恐怕仍需要更多證據。《史記》原文是:「神農氏世衰,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農氏弗能征,於是軒轅乃習用干戈,以征不享。」比較兩者,顯然作者加入了合於論點的想像成分。這是在閱讀此書時可留意之處。
耶穌信仰與伊斯蘭信仰的興起:宗教的兩難
進入西元之後,作者指出耶穌基督信仰、伊斯蘭教信仰誕生的環境,與剝削、壓迫的階級、政治體制關係密切。宗教主張和平、慈悲與仁慈,但是維繫國家的安穩卻需要軍隊與戰爭,這層難題導致神聖宗教與俗世政權難分難解的糾葛。
當基督教成為君士坦丁羅馬帝國的國教之後,基督教已與耶穌原本的教義大不相同。君士坦丁的信仰基督教,集一神、一皇帝、一帝國於一身,而羅馬皇帝也並此為標準,以武力鎮壓「異端」(airesis)與異議份子。導致許多人命喪於基督教的大旗之下。不過,即便如此:
從君士坦丁駕崩到西元一四五三年土耳其人攻陷拜占庭為止,他們一直相信羅馬和和平與基督教和平是相容的。他們熱切地尋求帝國的庇護,卻沒有堅持批判國家的角色和本質,或是它不可避免的暴力和壓迫。(頁192)
而在 7 世紀的阿拉伯地區,穆罕默德開始在麥加傳道。他組織成小團體「烏瑪」(Ummah),以《古蘭經》為教義(Quran,誦讀之意),並且信仰阿拉(Allah,神之意)。作者指出,《古蘭經》的基本要旨是提醒人們必須把累積的財產施捨給窮人和孤兒寡母,平等尊敬對待弱者,並且要信徒順從神的旨意。

但是穆罕默德過世之後,因為哈里發(Khalifa,繼任者)問題,伊斯蘭團體分崩離析,後來形成什葉派與遜尼派。什葉派認為穆罕默德女婿阿里為穆罕默德的繼承者,但另一方不承認,雙方爭議不斷。衝突延續至今,如伊朗什葉派人數居多,2015 年因沙烏地阿拉伯處決了伊朗什葉派的教士,導致兩國斷交。由此更可見伊斯蘭世界政治、生活與宗教幾乎是不可區分的。
也因如此,任何戰爭與衝突都脫離不了宗教因素。不過,在工業革命之後,資本主義蓬勃發展,加上啟蒙運動的推波助瀾,政教分離主義與民族國家的概念,深刻影響了全世界對國家的想像,並且形成一個自由與理想的「標準」。歐美國家以此為基準,看待並未政教分離的伊斯蘭國家時,便產生了更為複雜的衝突。
從最近與我們切身相關的大事,可以看到宗教如何被一層層地誤會,羅織上邪惡的罪名。
近在咫尺,遠在天邊?──美國總統川普的「反恐」行動
2017 年 1 月中旬,川普(Donald J. Trump)提出要重啟古巴東南端關塔的那摩灣監獄。這座監獄在 2001 年 911 事件之後,關押了數十位恐怖攻擊的嫌疑要犯,這些囚犯由於不在美國境內,不受美國人權憲法保護,遭受美軍各種刑求與侮辱。歐巴馬 2008 年上任曾一度想要關閉,但卻遭到國會組織反對,認為引渡恐怖攻擊的犯人到美國境內會造成恐慌。這個監獄可以說是布希時代留下的惡果,而在川普任內,他有意再重新啟用這座無視人權的監牢。

21 世紀初美國以捍衛自由、解放人民為由,向伊拉克宣戰,卻造成伊拉克地區數十萬人傷亡且無家可歸。遺憾的是,美國的佔領行動讓恐怖攻擊不減反增,2011 年蓋達組織的首領賓拉登遇刺之後,「聖戰」的激進觀念持續在網路上延燒,最初或許是以政治為由的復仇,到後來參與者不是因為想拯救伊斯蘭同胞,反而是熱衷於恐怖攻擊而參與行動。在作者看來:
所謂「伊斯蘭恐怖主義」已經從政治使命(加上違反伊斯蘭教義的偽善煽惑)轉變成出於年少輕狂的暴力行為。(頁424)
無數的人因恐怖攻擊而喪命,全球性的暴力行動持續升溫,致使民粹主義者川普,以美國人民利益為口號,行宗教歧視之實,倒行逆施簽署了《阻止外國恐怖分子進入美國的國家保護計劃》(Protecting The Nation From Foreign Terrorist Entry To The United States)。這個計畫除了禁止敘利亞地區的難民入境之外,還禁止 7 個以伊斯蘭信仰為主的國家──伊拉克、敘利亞、伊朗、利比亞、索馬利亞、蘇丹與葉門的人民不得入境美國。
川普否認這是專對穆斯林設置的禁令,但卻又說如果敘利亞難民是基督徒,可以優先申請移民。[1]川普的矛盾思維暴露出了西方國家多數人的看法,他們普遍認為「伊斯蘭本質上就是個暴力宗教」(頁 414-415)。

書的最後,引用了一段在巴基斯坦無辜遭受美軍無人機空襲,流離失所的受害者的話:「炸彈只會在人民心中創造仇恨,而仇恨和憤怒只會孳生更多的恐怖行動。」維繫和平如此不易,然而文化上的「我族中心主義」,卻讓人只看得見自己文化的好處,看見其他文化的惡處,兩者之間難以彼此尊重和解。
「宗教」的意義:社會和諧的力量
宗教的意義在於幫助人們對抗生命的殘酷、痛苦與虛無,是心靈的支柱與依靠,而非鼓動暴力與暴行。作者在書中寫出了急切的呼籲:
我們終究必須效法宗教在若干世紀以來所做的事:建立一種共同體的意識,培養所有人的敬重和「淡泊寧靜」,一肩擔負起我們在世界裡看到的苦難責任。(頁 435)
現代社會最讓人憂心的就是「沒有人在乎」。通過漫長五千年人類宗教的歷史,作者要告訴讀者,宗教是維繫社會和諧的一種力量,身處於社會中的人,更應擔負起維護和平的責任,固守自己的堡壘,只會讓事態更惡化。
延伸收看:
「凱倫.阿姆斯壯的 TED 獲獎心願:仁愛憲章的誕生」(2008 年):
[1] 新聞來源:〈一切為美國安全?川普「移民禁令」掀動盪〉,https://dq.yam.com/post.php?id=7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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